“中国太阳”在刘慈欣写成科幻之前就开始制造了
真正的传奇,隐藏在历史的聚光灯照不到的地方。
“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山海经》
刀耕火种时期的人类,面对太阳,只能发出“不量力”的感慨,收起对永世不竭的清洁能源的渴望。他们想不到,两千多年后,人类已经拥有了“创造太阳”的能力。
下图的装置是中国环流器2号A,简称HL-2A。科研人员通过它,约束“等离子体”,使核聚变反应过程变得“可控”。
这是钢铁侠胸口的方舟反应炉在现实中的样子,他们叫它“中国太阳”。
对科幻作家,这是绝佳的创作素材。
4月22日到24日,国务院国资委新闻中心联合未来事务管理局、环球网、果壳网、新浪微博发起“科幻作家走进新国企”活动,第二站“人造太阳”是未来局第8次科幻工作坊活动,邀请7位科幻作家董仁威、滕野、万象峰年、靓灵、刘天一、房子、吕默默以及漫画家钧泽懿,走进中核集团核工业西南物理研究院(简称“核西物院”)、中国核动力研究院,触摸“太阳”,了解历史的聚光灯之外,中国核工业走过的半个世纪。
游记01
滕野:“人类在这里创造恒星中心的反应环境。”
我见到中国环流器二号A时,它正在休息。托卡马克装置在雪白的灯光下闪闪发亮,它周围接入了千百根复杂的管线,仿佛它是一颗巨大的心脏,而那些管线则是供应血液的动脉。
这种钢铁巨兽是装太阳的笼子,人类在这里创造恒星中心的反应环境。
从最初的中国环流器一号,到科幻作家参观托卡马克装置中国环流器一号M,到中国环流器二号A,再到目前仍在施工的中国环流器二号M,共和国的聚变研究已经走过了半个世纪的历程。
“五十年也就做了这一件事。”是我在核西物院听得最多的一句话。
聚变科学所主控大厅的荧幕中央有一团明亮的曲线型火焰,但画面中黑暗的部分,才是核聚变实验的高温区域,因为那里辐射出的能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可见光范围。
核事业也是如此,真正的传奇,隐藏在历史的聚光灯照不到的地方。
909基地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即便去过,我仍然不知道它位于哪里。基地里有一个信箱,上面的地址是“成都291信箱”,在那个因保密需要、一切人名地名都被工号和数字所掩盖的时代里,核工业的先驱们从四面八方汇聚到909基地,他们对外的通信地址全部是“成都291信箱”,而这个地方根本就不在成都。
当年的老厂房和老建筑大都完好地保存了下来,随处可见充满时代感的标语:“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为人民服务”“要准备打仗”——
当然,出现得最多的还是那句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的“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
“五年,我们搞出来了。”在第一代核潜艇陆上模式堆指挥部,中核集团的老师这样告诉我们。离指挥部不远有一幢纪念碑,它由当年建造基地的红砖垒成,其设计十分简洁:
一座高台,台子上有“九0九”三个大字,虽然纪念碑才树立不久,但它看起来仿佛已经在那里矗立了整整五十年。纪念碑前面有一片被绿草淹没的操场,操场上开满了不知名的雪白野花。
909基地被茶山包围,“都是好茶,竹叶青、峨眉飘雪”。在一座栽满茶树的丘陵对面,909基地竖起了一道界碑,充满烟火气的茶园与共和国重器的诞生地彼此紧邻。
1964年,1967年,1974年。原子弹,氢弹,核潜艇。我们打赢了。
第二机械工业部,核工业部,核工业总公司,中国核工业集团。与909基地一样,中国的核事业经历了漫长的发展历程。基地中还有一座五六十米高的实验塔,是为验证“华龙一号”核电技术建造的非能动余热排出实验装置,从塔顶向四周望去,农田、茶山和桉树林景色一片宁静祥和,低矮的丘陵之间,散落着许多红砖房屋。
这些简陋房屋的继任者是干净、宽敞、先进的中国核动力研究院园区,是三代核电技术及聚变托卡马克装置。
筚路蓝缕,雄风起于青萍之末。
游记02
万象峰年:“大部分中国科幻诞生之前,他们就已经在建造‘太阳’了。”
中核西南物理研究院的一系列参观,让我看到了科研工作容易被忽略的真实侧面。
在西南物理研究院的讨论会上,我意外地遇到了高中同学。他作为科研工作者代表回答了一个问题:科研工作者的生活状态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他的回答是,科研工作者也是普通人,生活中和普通人也没有太多不同。他是一名85后,年轻的同事平时也会打打球、打打王者荣耀。
我们相认后都很惊讶。我们带着特殊身份在这里相遇,但是回归到同学这个身份,再回归到普通人这个身份,大家都是一样的。科研工作是普通人在做着不普通的工作。这个启示对科幻创作很有帮助。
可控核聚变是一个例子,我之前只听闻别的国家拥有先进的技术,但其实我国很早就已有战略性布局。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我国已经开始设计建造第一台托卡马克核聚变实验装置——中国环流器一号。也就是说,早在我出生之前,早在我看到的大部分中国科幻小说诞生之前,科研工作者们就已经在建造“中国太阳”了。
打破对技术认知的优越感,可以让科幻作者更真实地描绘现在和未来。
世界上的技术大国,在非常的历史时期会有一些冒险的,甚至是充满理想主义冒进的科研作风。我之前看航天纪录片,太空竞赛中的美苏都有宇航员自告奋勇执行风险还未降低到合适程度的任务。即使在这样的时期下,冒险的行为也是被严格限制的。
我在这次参观中了解到,危险重重的核研究领域,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管理的越来越规范,人被放在越来越重要的位置,院里的辐射安全标准,比国际的还严格很多。
人是科技进步的根本,没有人就没有一切。不管是哪个国家,我想这个原则都是普适的。
技术研发不都是我想象中的坐在实验室里捣鼓设备。要突破条件限制,就要打破常规,采取一切可能的办法。跑遍全国各地去一件件找实验材料是常有的事。大雪纷飞,去油田借机器做实验,就住在野地里。
听专家说,早年生产条件和生产力很有限,而绕电阻丝的活儿需要非常精细的人工操作,研究所就请尼姑庵里的尼姑来做。她们心静手稳,做得很好。
这两件完全不搭界的事物,就这样联系到了一起。
这和科幻里面写到的,用低技术条件组合出高技术的效果,有异曲同工之处。这就是技术的接地气。
游记03
靓灵:“使大众了解‘钢铁侠’,是科幻真正需要做的事”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次要写点什么,第一反应出现在脑海里的总是同一个画面:核聚变触发实况摄影。
这幅画面很震撼我。它演示的,是在人工制造条件下的可控聚变。在美学上不可思议的是,比白色等离子体更热的其实是黑色的部分,是因为超出了可见光的范围所以拍不到,热量就像暗中潜伏的炎龙。
离开控制室,我见到了发生核聚变反应的环形磁约束受控核聚变装置,也叫托卡马克。
在核电博物馆,我们了解到目前核电原料用的是铀,而地表铀矿需要寻找。从地质发展角度来说铀这么重的元素应该大部分都沉到地心去了。也许未来在仍然需要裂变核电的时代,人类能够安全地从地心开采重矿物,岩浆深处的铀矿一定更加丰富。
与此同时,安全、小型且可搬运的核电已经生产并投入使用,而且能在发电的同时淡化海水,这都是我之前没有预料到的。相信把核能装置放上飞船卫星、放进内陆城市,甚至小镇也是有生之年能看到的事情了。
核能手机什么时候才能面世,取代又重又易燃的充电宝呢?
参观中核的经历,回想起来挺令人感动。我一直是一个崇拜科学的人,平时看见点机械或者不明白的东西,都会当即问个究竟。当托卡马克HL-2A和核动力装置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看着数都数不清的复杂管线配件和信息量巨大的细节原理图感受到一种智商被碾压的快感,以及油然而生的对相关工作者们的崇敬。
一名聚变研究工作者说他学金融的儿子不理解他,搞不懂他为什么要一辈子做这么一件很可能没有成果也根本赚不了大钱的事情。
另一名工作者则说他刚上学的儿子问他是做什么的,他回答说我是造钢铁侠胸口那个东西的。
要用整个人生在最尖端的岗位攻克技术难题是需要一点情怀来支撑的,这种心情也需要被更年轻的人所理解和接受。
这也是科幻需要做到的事情之一。
《流浪地球》的热映,让大众看到优秀科幻作品和国家科技实力的锁定关系。而只有亲手触碰到托卡马克,才会明白:我们确实有了”建造行星发动机的力量”。
核聚变是众多科幻设想的基础,了解核工业被隐藏在聚光灯外的面目,打破对技术认知的优越感,科幻作者才能更真实地描绘未来。
正如靓灵所说:当科研工作者的儿子询问他的工作,他回答:“我造的是钢铁侠胸口那个东西”。
——这是科幻真正需要做到的事。
图片 | Vera、房子、靓灵、中核集团
作者 | 滕野、万象峰年、靓灵
整理 | 未来事务管理局